第二章(一)

    你暗藏在心底的伤疤，无论是多么不堪入目，我仍会拥抱你。

    你是唯一让我彻底卸下心防，愿意依靠的人，所以相信我吧。

    空虚的客厅点亮明灯，整洁的日式摆设，处处环绕日式气息。

    浴室中的白洛淋浴沉思，水滴打在洁白的脸庞，顺着发丝缓缓滑落，滑过结实的胸膛、壁垒分明的腹肌，这身材──不是普通高中生该有的！

    「夜明……我能对你敞开心扉吗？」

    「击垮信任只需要背叛，考验人性的诱因只是金钱。」

    踏出浴室的白洛，穿上便服跪坐在祭坛前，上头放着三幅遗照。烧香祭拜的他，神色哀伤望着照片上的人。

    「父母、爷爷，我今天到了新学校，发生了很多事情，第一天见面我仍无法信任同学，冷漠的态度、不屑的语气，我全都展示给他们，这样……我就不用担心被人背叛了吧？如果你们还在的话，回到家会有人等我，会有人跟我交谈，会有人担心我……」

    「我好想你们……」哽咽的白洛，视线被泪水占据，逝去的家人相隔阴阳，无法相见却无比怀念对方。

    外头明月高掛，自窗户透进的月光，洒落在一旁的和弓，数把弓整齐划一摆放，唯独一把弓躺卧在榻榻米上，洁白的外观映照主人的特徵，白洛望着不禁感到痛心。

    「爷爷……您教导的知识，我会传承下去的，所以您能再来看我一次吗？几秒鐘也好，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。」

    哭泣声回盪在家中，中庭种植的白欧石楠，在月光的照耀下盛开，如此綺丽却无比孤独。

    嚥不下饭的白洛，提前骑上自行车离开。

    「没有人等候的家，那还能称作是家吗？」

    月光下，离开店内的夜明，卸下一日的面具，眺望远处樱花树，在空中飞舞的花瓣，穿梭在皎洁的皓月下，无止尽的自由翱翔，不受任何枷锁綑绑。

    「如果我不是唯一的孩子；如果我不是出生在这个家庭；如果我天生就是天才，那就……不用受尽委屈了对吧？」失魂的夜明漫步走到樱花树下，依偎着树干，凝视天空。

    沉默不语的白洛，愣在原地看着夜明，看过他身上的伤痕，多少能猜测出背后的苗头，仅是粗略的面貌，更深层的事情无法推敲，却不知对他而言是如此沉重。

    「你要跟我走吗？」

    回过头的夜明，与往常不同的面庞，落魄虚无，这副模样引起白洛胸口阵痛，明明还在思考是否要敞开心扉，擅自行动的心脏不受控制。

    「会变好吗？你要怎么做？我们都只是学生，没有经济能力，也无法承担突发状况，你有设想到后果吗？更何况你了解我吗？」无比平顺的语气，泪水夺眶而出，顺着眼角滑落下巴，最终随着话语，滴落自即将凋谢的薰衣草海。

    是说……薰衣草不会在秋季出现，这种无法以科技来解释的事情，该如何确定是实是虚？

    「我──」眼前的画面使得白洛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身为学生的两人，无法承担任何事情的结果，身处「学生」这个身分，能做的只有无止尽的学习，只为成为他人眼中的好学生，进入到第一志愿。

    「今天的事，你能全部忘记吗？拜託你了。」

    晚风吹拂，随风摇曳的樱花树，从缝隙照射下月光，飞落的花瓣在空中被迫舞动，失魂落魄的夜明跪坐面向白洛，停歇的哭泣声，脸上仅剩泪水流动。

    衝上前抱住夜明的白洛，泪水一同涌出，他跳动的心脏事如此真实，对于生存的念头十分渺茫，自己清楚活下去也不过是别人的期望，但……现在不再是期望。

    「事上不存在真诚的话语、举止，但如果是你……我愿意相信。」

    「所以我会忘掉今天的事，别在我面前落泪，我会心疼。」

    停止流泪的夜明，失神的双眸逐渐找回光彩，紧紧抱住他的白洛，仍处在流泪的阶段。

    「那你答应我一件事。」哭泣的白洛开口，混浊的眼眸流露恳求。

    「你说，我答应──」

    吻上夜明的白洛，默默加深此刻的吻，彷彿要将眼前的人吞噬，一次接一次，完全停不下这可望的慾望，不规律的喘息声传入他耳内，乱成一团的理性随着时间流逝，要继续下去时，一片花瓣落在鼻尖。

    「对不起，请你忘掉刚才的事。」羞涩的白洛，左手遮住视线不与夜明交会，深怕野性再度夺取掌控权。

    「变态。」脱离白洛怀抱的夜明，起身准备离开樱花树，双腿无力的他向前扑倒。

    飞扬的薰衣草散落在两人身躯，混杂着樱花，被扑倒的白洛望着夜明，蔚蓝的眼眸闪烁着亮光，促使心跳加速的元兇，毫无后悔的跡象，反倒是挑起笑容。

    『明明自己也在哭，为何要来安慰我呢？』

    夜明心想，眼前的人不顾自身，奉献出真心对待自己，这种蠢事与他早上说过的话充满矛盾，但……他并不讨厌，反而觉得有趣。

    而且……刚刚的吻，还不错。

    「谢谢你。」

    「明天学校见，刚才的事我会忘记的。」

    「下不为例。」

    瀟洒离去的夜明，留下白洛一人，消失在漆黑的街道。

    「软软的……还……甜甜的。」抚摸唇的白洛，在脑中反覆回想刚刚的事情，人生的初吻交付给见面一天的同学，从学校到晚上的时光，几乎都与夜明有关，躁动的心跳，不復平静。

    『还想要……』

    「白洛弟弟，需要扶你起来吗？」倚靠樱花树的叶，身上穿着咖啡厅内的制服，身后藏的某样物品。

    「不用。」

    「我想在这看樱花树。」躺卧在樱花树下的白洛，望着摇曳的花瓣，沉浸在美好的时刻，不时回想起夜明身上的樱花香。

    「你来这里并不是看樱花树，而是有其他意图吧？」从身后拿出爆米花，叶坐在樱花树下询问，抱着爆米花准备看戏。

    「你不是人对吧？」

    放下爆米花的叶，径直走到白洛身旁躺下，弹指的剎那，时间冻结，万物停止行动，唯独樱花树未受控制。

    「你相信前世今生吗？」额头上烙印樱花与枫叶的印记，散发绚丽的光彩，随着话语结束光芒逐渐消失，周遭再度恢復流动。

    「有证据我会相信，前提是真的能找出。」一贯冰冷的语气，即使对方真面目未知，白洛丝毫未放下心中的警惕。从一开始见面，就对叶莫名產生敌意，也附带信任，分明是初次见面，内心萌生熟悉感，使脑袋更为混乱。

    「我能证明给你看，包括你左手胎记的由来。」起身跪坐在白洛面前，额上的印记再度亮起光芒，颳起强劲的风围绕身躯。

    「想知道一切就握紧我的手。」伸出手的叶双眸紧闭，静待白洛的答覆。

    沉默不语的白洛，左手缓缓搭在叶手上，忽然吹起的风使他闭起双眼，再次睁开时，眼前的场景穿越到一座湖泊旁。

    「这是哪？」一脸狐疑的白洛，环视四周，身形巨大的白色巨狼，趴在一旁注视他。

    「这是我守候的山林，我是这座山的山神，也是主人您与夜明主人的守护神。」变回人形的叶，裸着上半身的他，健壮的体格產生压力，强大的压迫感向白洛驶去。

    「请勿将我视为神明，我比较喜欢被当成普通人。」

    「嗯……」平顺的语气、无感的面容，白洛坐在树下享受风的吹拂。

    「可以不要那么悠哉吗？装作惊讶也好啊！」无语的叶看着白洛，哪有人可以冷静面对这一切，想当初员工们得知此事，他们的举止皆在意料之内，唯独他不同。

    「夜明知道这件事吗？」

    「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！」

    「夜主人的情况十分棘手，就由你来处理吧！」

    「……」无奈的白洛拿叶没任何办法，蛮力行不通，何况现在被困在奇怪的地区，万一被杀死也没人知晓，更没人会替他哭泣……

    「我可以告诉你夜明喜欢的食物，这个条件如何？」坏笑的叶从口袋掏出墨镜，自顾自戴上，明明是夜晚，为何要戴上？

    「……老狐狸。」

    「我答应。」

    无奈起身的白洛，走到叶面前摘下墨镜，仔细端详上头的构造。

    「那……你想知道前世的记忆吗？」神情正色地叶，注目眼前的白洛，闪烁的红色眼眸混杂其馀杂质。

    「戴上墨镜就能看到？」

    「你怎么知道？」诧异的叶，对于眼前的白洛倍感恐惧，这人不仅冷淡看待一切，彷彿还能看透自己要说的话。

    所以……白洛为何会认为叶不是人，而且他也太过淡定了吧……

    「你的眼睛，你对墨镜施加能力吧？」平静的白洛丝毫未感受其馀情愫，早已习惯意外的他，只在夜深人静的卧室哭泣，但……那是从前，现今的家中不用在意被发现。

    「你会读心术还是预知未来？」

    「我是人类，把零碎的线索拼凑就好。」

    「你的线索也太零碎了吧……」

    「第一眼看见你，身旁的微风就让我觉得不对劲。」

    「那……你想看前世的记忆吗？」

    「或许。」

    戴上墨镜的白洛，顿时失去意识，穿梭至前世的世界。

    「晚安，我的主人。」

    梦境中白洛，独自一人来到樱花树，并未像电影或着小说附着自人的身体，而是以实体的姿态游走。

    「你就是我的来世吗？」一名与自己差不多高大的男子走上前，乌黑的短发、深咖啡色的眼眸，浑身散发剧烈的亲切感。

    「我叫做徐枫，这里是叶製造的幻境，也是我们唯一能见面的地方。」

    「我叫白洛。」

    「你有段悲伤的过往对吧？你想试着去放下吗？不被过去束缚，而是去拥抱过去所有的悲痛，这会对你比较好。」和善的徐枫拉着白洛来到树下，与话语一同结束的步伐，他抬头望树上的粉色缎带。

    「那个缎带的主人，是你老婆吗？」开口询问的白洛，对着眼前的徐枫，语气并不是以往的冷漠，放下警戒心的他，清楚感受到异常的感触，不知晓一切，心如刀割的情愫传递全身。

    「姜樱她……是我此生唯一深爱过、疼爱过的人，经歷过一连串的事情，最终……她在我怀里失去心跳，再也不会回来。明明能改变过去，我却未改变结果，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安心，依照她的期望，好好活下去，带着她的份一起。身为你前世的我做到了，你也一定可以的，为了家人，为了自己，努力吧，白洛。」

    随着阵风吹拂，零零散散的记忆涌入脑内，关于徐枫一生的所有记忆，闔上双眼的剎那，看着那些事情发生，闪烁泪光的眼睛渐渐混浊，白洛的啜泣声逐步扩大。

    「不要勉强自己做厌恶的事，不用把一切都归咎给自身，你只是个孩子，现阶段就好好享受人生，想见我就找叶，以他的能力，没有办不到的事。」抚摸白洛的头，徐枫尽可能安慰眼前的小孩，在他眼中，他的过去是少数人会经歷的，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。

    「时间也快到了，把握住能守护的人，誓约的事就靠你了，白洛加油。」化为枫叶的徐枫，与声音一同消失在白洛身前，淡淡的樱花香促使泪腺活动。

    「谢谢你……」坐在散落花瓣中央的白洛，双手擦拭流出的泪水，无论擦拭几百遍，始终没有停歇的跡象。

    曾经，只想着建设城墙，将世上的人全数排开拒绝接触，如今，白洛自己内心渴望的是──陪伴。失去家人的他，逐渐无法了解感情，也不愿再与人有交集，有关联的对象，总是遭遇意外，或许……自己是个被诅咒的倒楣鬼。

    自从遇上夜明，内心的城墙初始瓦解，惧怕为他带来厄运，却想走进他的世界，倍感焦虑的心情交结。直到傍晚目睹那样的场景，无法再压抑的慾望占据思想，不顾一切只想陪着他，希望他别再落泪。

    空间幻化成叶片，崩解离析的步骤开始，泪流满面的白洛未意识到，独自持续哭泣。

    「夜明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