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(三)

    天空开始飘雨，校庆被迫中止，无心关注任何事的白洛，落寞地走回教室，背起书包直接离开学校。

    路上撞见薛日、凌旭、白东、夏昇四人，无论是谁与白洛搭话，他全都视而不见，不愿去听外界的声音，也不愿与人接触，假使能直接到家就好了。

    「白洛！」挡在他身前的白东阻止他踏入雨中，无关协助者或是帮助者的身分，他是他的表哥，有义务保护自己的亲人。

    「表哥──？你怎么在这？」

    毫无表情的白洛在白东眼里格外痛心，他的表弟又回到以前，那个封闭自我的时期，为甚么……为甚么！他不愿表弟受到任何伤害，他不愿再让亲人进入深渊，经歷一次就够了……

    「我来看你的，现在你想去哪？」心痛的白东视线被泪水占据。

    『振作点！为了白洛好，我需要坚强啊……』

    泪水越流越多，白东没有多馀的力气站立，一旁的夏昇将人背起，拉着白洛往停车场前进。

    「我叫夏昇，是白东的男朋友，今年大三身兼家教，有事可以找我帮忙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。」在路上开口的夏昇，等到人少的地方才向白洛道出。

    「……」无话可说的白洛听到「男朋友」三字，内心莫名抽痛，彷彿针反覆刺穿，来回刺激伤口，一次又一次……

    『好痛……心好痛……』

    一想起与夜明的过去，白洛的泪腺开始运作，泪水流出眼角，经过脸颊，聚集到下巴，落入水泥地……

    回头瞥见白洛哭泣的夏昇愣住，他既不会安慰人，也不会处理情伤。

    『白东啊……我需要你……』

    「你带表哥回去，我能自己回家。」失神的白洛站在原地，与夏昇说道。

    「不行……你是白东重要的亲人，就是我重要的人。」正色的夏昇走到白洛身边，准备拉着他的手往车子走，却没想到伸出手就被打开。

    「我不会有事的，只限此刻……」后半句白洛刻意压低声音，被听见就算了，没听见也好。

    「你确定？」

    『没听见呢……』

    「我能照顾好自己，谢谢你的担心。」勉强露出笑容的白洛，眼神仍旧是受到伤害的孩童，无助、失望、害怕……

    「快走吧，表哥他需要休息。」

    被白洛催促的夏昇不得已驱车离开，停车场仅剩他一人，寂静的四周仅存他不规律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走到室外，大雨倾盆，白洛抬头望向远方，雨水打落在他脸庞上，冰冷的雨滴化作刀刃在他脸上滑动，他放纵一切摧残身躯，直至身后传出人们的交谈声，他才踏上返家的路。

    『我努力了……幸福始终与我无缘。』

    不出意外，白洛到家时发烧，喘气的他刚踏入玄关，身体向前倾倒，迷濛的视野中，无光线的存在，被黑暗垄罩的家，没人会去注意到他的不对劲，毕竟……没人会陪在他身边，没人能够陪自己一生，眾人都有另一伴，唯独自己除外。

    「对不起……」

    感到异常的叶不解，白洛何时到家？校方执行雨天备案，学生都聚集在各班教室自由活动，他怎么在家？

    该留在这还是移动到白洛那？

    所有的一切开始与未来不同，这时的两人应该依偎在那间教室，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到底是甚么？

    『该死──』

    白洛的生命跡象渐渐淡去，叶瞬间移动到他那，感到焦虑的他不再得意，放下轻浮的态度，去守护自己的主人。

    『拜託……别死。』

    来到白洛家，叶赶忙召唤风围绕白洛。

    全身冒冷汗的白洛，气息与上次不同，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半小时过去，白洛仍处在风烛残年，喘气的频率没有规律可言，颤抖的身躯捲曲着。

    叶将自己的毛发放在白洛身上，凝聚所有的气流在掌心，霎时，时间停止流动，周遭的景物切换到湖畔旁，他手中出现洁白的和弓，小腿出力向后一跃，他拉起弓，将所有的风凝聚化为箭矢，向眼前的人射去。

    被风围绕的白洛顿时停下颤抖，体温与呼吸回归正常。

    松了一口气的叶结束行动，场景再度回到玄关，他抱起白洛回到卧室，看着自己主人哭肿的双眼，他内心涌起不捨，现在的他无法保证两人的结局，甚至连性命都无法保住……

    「做个好梦吧。」语毕，叶唤起微风拂过白洛脸庞。

    微风的吹拂下，白洛在樱花树下休憩，不必睁眼就能感受到旁人的存在，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夜明，静静地沉沦在梦中的美好。

    当他睁开眼，叶早已离去，无神的他注视天花板，耳畔传入雨滴的敲打声，富有节奏性的声响，吸引他的注意，窗外的一切没变，心底的想法却变了……

    『永别了……我的初恋……』

    夜明家。

    打开家门的剎那，完整的酒瓶从夜明身躯闪过，在外头的水泥墙破碎，吵杂的声音在四处响起。

    「又开始了……」

    「一天到晚都在吵架，是想怎样？」

    「老公你不去看吗？」

    「这趟混水我可不去踏。」

    『烦死了……』

    无语的夜明听着熟悉的声音，在心底嫌弃，只会耍嘴皮子的邻居，根本就不关心自己，只是想要安寧的空间，他们想解决的话，早就去报警了……

    「收拾碎片进来。」

    坐在沙发上的夜明父亲，神情比以往都来得凶狠，前臂上的青筋彷彿快要撑破皮肤，桌上摆满各式酒瓶，整个房间瀰漫一股作呕的味道。

    收拾屋外的碎片，被刮伤的手指渗出鲜血，他不在意鲜血的涌出，反正今日是逃不过被挨打的命运，要是有人能关心自己就好了……

    现在已经没人会担心他，就连最喜爱他的白洛都被自己亲手推开，怎么可能有人会来找自己，为自己上药，无时无刻陪伴在身旁……

    『笨蛋……想那么多做甚么？这都是你自己的决定，没必要后悔，我没有做错，这一切都是对的！』

    闔上门扉，迎面而来的是数个空酒瓶，无论碎片如何喷溅，夜明仍无视对自己造成的伤害，这是他的选择，他该接受的后果，但……这真的是对的吗？他只是个高中生，有许多明亮的前途等着自己，何必遵从父亲的垃圾教育？

    「你这个失败品！为何要继续与那名学生见面？他叫做白洛对吧？」

    怒吼的夜明父亲，手握两人下午见面的合照，照片上的夜明被白洛逼到墙，看上去就是两人接吻，这模样让他父亲近乎崩溃，有任何污点的儿子绝不可能登上颠峰！

    「我……」哑口无言的夜明望着两人的照片，为何会被人拍下？为甚么会出现在父亲手中？

    「你真的要把我气死？你为甚么不能好好当个正常人？为甚么要喜欢男的？你想让人再因为你而死？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甘愿？」

    「那你为何……不把我杀了？」精神趋于崩溃的夜明，被勾起童年的往事，要不是自己衝去捡球，母亲就不会死了……

    「为何要抚育我？」

    「我只不过是你的工具吧？」无神的面容、落魄的笑容、溃堤的泪水，夜明已无法再掩饰自己的表情，他感受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父亲的垫脚石，从来都没有被疼爱过，即便早就知道这件事，他仍希望是自己的幻想。

    「你连成为工具的资格都没有。」

    「滚出我的视线，你这个无用的存在。」

    离开屋内的夜明走向昏暗的街道，强烈的雨水洗去他脸上的泪痕，心灰意冷的他慢步到咖啡厅，被大雨肆虐的樱花树仍屹立不摇，守护住每片花瓣。

    「白洛……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」跪倒在樱花树前的夜明，深感愧疚，自己不配与白洛在一起，更不值得拥有喜欢他的心情，所有的事都被自己亲手毁掉。

    「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……我会奋不顾身奔向你……」

    夜明家。

    夜明父亲的血压不减反增，心脏的位置传来剧烈疼痛，他紧紧按住胸口，在客厅寻找自己的药。

    凌乱的桌子摆满各式酒瓶，夜明父亲用力一挥，药与酒瓶一同落入地面，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，全身颤抖狂冒冷汗。

    「还不能死……我还没登上颠峰，还没给瑜綺一个完整的家……」

    双脚无力的他跌入酒瓶堆，被酒瓶刺入的身躯开始渗血，他与瑜綺的梦还未达成，他没能守护自己的家庭，连自己老婆的性命都没能守住，只能归咎于自己一事无成的儿子。

    「瑜綺对不起……我没办法完成你的梦想……」

    闔上双眼，夜明父亲心跳停止跃动，化为灵魂的他见到站在门口的叶。

    「夜宇泽先生，在你前往最后的路前，我告诉你一件事情，这是关于夫人的死亡真相。」

    走进夜宇泽的叶，额头上的印记开始发光，耀眼的光芒将此景移转到十三年前。

    在急诊室的夜明命在旦夕，心脏破裂的他无法维持生命跡象过久，身负重伤的王瑜綺同样无法存活。

    拚尽全力唤醒意识的王瑜綺看着医生，缓缓张口：「能让我的……孩子活下去吗？我的……器官应该不会……与他排斥……吧？能……帮帮我吗？拜託……了……」

    白石看着王瑜綺的面容，不禁悲从中来，身为外科医生的他明白，不能因为私慾而影响换心脏的顺序，但……这对母子让他想起自己的白洛，与父母阴阳两隔的他，现在怎么样了？

    『白洛……手术结束，我一定会去看你。』

    「心脏大致没有受到感染，也无受损的跡象，我这就执行手术。」走到一旁拨通电话的白石，他现在需要协助人员，凭他一人无法完成这项手术，更何况……医院不许擅自更改换心脏的顺序，自己恐怕会受到惩处。

    『快接啊──！』

    待到电话接通，王瑜綺的生命跡象比夜明来得薄弱，她看着自己儿子受苦的面貌，泪水不停涌出，她无能为力，与他分隔两地，只剩此刻可以看着自己的儿子，以后就没有机会可以触碰到他，没有机会可以与他交谈……

    「要活下去……我最宝贝的夜明……妈妈我……没有办法陪你走到往后的人生……遇到挫折也要……去跨越……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……」

    移转到手术室的两人，在冰冷的手术台上，映照下的白光将他们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，王瑜綺偏头看向夜明，自己真的要与儿子分别，没有办法参与他的成长过程……

    自己的老公将身负抚育孩子的重责，同时要身兼行销部的组长，这样会吃不消的……

    「老公……对不起……我没办法……陪在你身边……我还想与你们……一起创造……回忆……真……的好想……」泪水再度氾滥的王瑜綺，无法拭去脸上的泪珠，任由他们恣意行动。

    「请别这样说……您是位很好的夫人，想必令郎会感到骄傲。」换上手术服的白石，靠近泛泪的王瑜綺，在他眼里她是个坚强的人，这份母爱也十分伟大，不该为自己的选择道歉。

    「要告知令郎换心脏的事吗？」

    「不了……这是……我任性的……要求……别让他责……备自己……」

    「有话要转告吗？」

    「医……生，我有阿……兹海默症……再过不久……就会遗忘他……们，我不想……让丈夫知……道此事……告诉他……我很爱你……会化为星辰……陪伴──」话语结束前，王瑜綺开始猛烈的咳嗽，稀少的血液自嘴中喷出。

    「我会告知令郎的，谢谢你一路撑到现在，辛苦了……」手握麻醉的白石，语气哽咽，他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，会在手术室被亲情感动。

    手术开始……

    手术结束。

    王瑜綺的脸上仅剩幸福的笑靨，白石望着情况好转的夜明，泪水滑落至下巴，他再也无法忍受悲伤，在手术室内尽情宣洩自己的情绪，这不是触景生情，而是打从心底的难受。

    回忆结束，夜宇泽全程禁声，他从未想过自己妻子患病，更没想过事情的真相是如此残酷，他没脸再见夜明，作为父亲儼然是个失败品。

    「我……是我毁掉自己的家庭……我的孩子……我对不起他……能让我回到过去弥补过错吗？」泪流满面的夜宇泽，与先前气势凌厉的他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「人生总会有遗憾，过去是无法改变的，早知如此为何不好好珍惜？」

    消失在房内的叶移动到外头寻找夜明的身影，不去理会夜宇泽。

    只会哀怨的人，并不值得获取机会，唯独努力的人，才有奢求机会的权利，这不是偏见，而是给予奋斗的人，翻转人生的契机。

    片刻。

    得知父亲离世的夜明，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。

    『结束了？那痛苦的人生结束了？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