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87)

    他示意陆生把无关的词语删掉，只留下一个主干。

    我是谁。

    奴良陆生，是

    陆生没有再说下去。

    奴良陆生是人。

    抛弃一切无关因素和所有的复杂变量，可以看见事务最核心的内涵。

    奴良陆生是人，不是妖怪。

    人类可以帮助妖怪吗？当然可以，就像是人类可以帮助猫狗一样，就像是富人可以帮助穷人一样。

    但是你总是要知道，这两者之间总是存在一个不可忽视的差异。

    当你幻想的灾难来临的时候。

    你只能站在一方的立场上，维护一方的利益。

    而那时，你的本质是

    是个人类。

    陆生辩解：尽管我是人类，但可以同时维护人类和妖怪的利益我

    你可以吗？

    黑川画了一个圆，笔尖点点中央，儒家学说强调中庸，认为一个中庸的君子应该站在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，实现所有人的利益调和。

    好比一个浮空的圆环。

    任何一点施加重量都会造成失衡，于是儒家的君子说，我要站在中间。

    黑川直接戳破了那张纸，戳破了那个圆，但是太可惜了，中间是空的，里面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奴良陆生还不懂。

    但是他只需要明白一个道理。

    他只能选择一个立场，迈进一个前程。

    到了傍晚六点，阳光好像金粉，细密的飘荡在空气里，一切都被涂上辉煌而又灿烂的色调，黑川迎着夕阳的半个身影好像鎏金的神像。

    黑川抬起手，半眯着眼，心道阳光还是太刺目了些。

    恐怕只有你这样的老师才会毫不避讳的说出这种话了。

    因为我喜欢真相。

    或者你更喜欢陆生困惑的眼神？

    他为什么要喜欢这个？

    黑川瞥过去，奴良滑瓢揣着烟斗站在一侧，当年在京都的时候你倒是没有对我说出这些话。

    他指滑瓢第一次组织百鬼夜行的时候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的滑瓢不是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吗？

    黑川说：尽管手里拿着花开院秀元给的，只能斩杀妖怪的刀，但你本质上还是一个妖怪，不择手段的想要妖怪生存下去。

    我没想到是，这些道理你竟然没有告诉奴良陆生。

    奴良滑瓢深深吸了一口烟斗，白色的烟气缥缈，声音也同样悠远，因为白天的陆生他是个人类啊。

    说起来黑川也是，身为人类竟然唆使妖怪和人类为为敌。

    却又听见黑川说：滑瓢才是过了这么多多年，居然还把我当做人类呢，我自己都不会抱那种幻想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段时间，黑川已经很少去奴良宅了，好像是那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，还是内斗什么的。

    不是一个适合学习的时间。

    不过他在永吉老师那里接到了任务单子，生活还不算困窘。

    前面说了永吉老师开了一家工作室，专门接各种和历史活动有关的任务，黑川最近在那里打下手，常常跟着永吉老师跑动跑西。

    有时候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，有时候是外校或者中央的国立图书馆，除此之外还有借阅私人典藏和多方打探古籍的下落。

    这一次他们接了一项修复古籍的业务，这是一本历史悠久受损严重的书籍，听说是镰仓幕府时代的珍品，因为内容犯了忌讳，发行不多，是当时的禁书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粗略的了解一下，这本书似乎是讲天照和天道的关系，里面似乎还有大不韪的内容，同时还写了某些煽动的言论和做法。

    平安时代之后就是室町时代，尽管第一个武家政权建立，但是天皇的权威尚在。

    而作为天皇祖神的天照，依旧存留平安时代留下来的威严。

    黑川来到办公室，看见一夜没合眼的永吉老师趴在书桌上，头发乱糟糟的，办公室里还有少见的酸臭味。

    黑川打开窗散气，原本希望永吉老师睡一下，没想到他突然兴奋的跳起来说我有苗头了，拉着黑川往外面跑。

    他们来到了文京区的书屋一条街，这里有非常多家的书店，里面除了最常见的卖潮流书籍的店铺以外，还有很多精品书店，至少黑川看见许多书屋只卖儒家经典，间插这唯物主义的系列辩证书籍。

    而且这里常常在特定日子里开展书籍的集会，如果有能力的话，可以在书摊上挑到很多珍本。

    从这边到那边，直到太阳快要落幕的时候，永吉老师才找到他想要的补充资料，抱着这本书亲了好几口，吓得店老板以为永吉老师精神不太稳定。

    交付了钱之后，店老板吩咐永吉老师说，这本书放在地下室的箱子里面很久了，使用的时候最好清理一下灰尘和书虫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疯狂点头，然后带着黑川回家，毕竟他要是再不回家，永吉太太就要来捉人了。

    永吉太太一如既往的贤淑，听到永吉老师说他在书屋里面待到九点再吃饭也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到了九点，书屋里正在修复古籍的黑川听见永吉太太的敲门声，推了一把明显沉迷的永吉老师。

    吃完饭，两人又工作到了十一点。

    天色已经大晚，永吉太太给黑川准备了客房，黑川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搞明白，他夹着这本书回到客房里，打算继续看一会儿。

    累了，闭上眼。

    书落在手边，黑川靠在枕头上睡过去。

    手边那本书的页面发黄，页边还带着发霉的味道。

    黑川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梦。

    梦里有咸腥的海水味，一切都昏昏暗暗，无法分出天地与四方，这里好像是原始的混沌一般，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。

    ，你谋算怎么样了？

    这个梦十分短暂。

    好像白驹过隙一般。

    但不知道为何黑川记得十分清楚明白。

    白天的第一缕晨光落在他眼皮上，黑川眼珠转动很快睁开，他坐起身，顺着看见自己手边的古籍，一只细小的书虫躺在书页上，好像死了很久的样子。

    它身下压着一个字，代。

    这本古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描述了天照的神位会如何被取代，以及武家的天道将会取代旧有的神明，成为新时代的掌控者。

    书籍是竖排的。

    代上面一个字，正好是神。

    联合起来就是神代，神明换代的意思。

    第106章 不死血肉和长生药和能源

    他若有所思的夹起书虫, 这东西死了很长时间, 看起来和一片干巴巴的白纸或者树叶没有区别, 被榨干水分和活力。

    随手把书虫夹紧书里, 黑川下了楼, 发现永吉太太已经起床，和永吉老师坐在沙发上谈论什么，隐隐有争吵的迹象。

    我已经和你说过不要在家里摆神龛。

    凭什么！我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, 我有这个自由！

    那些东西都是假的！好吧, 我知道这些木头造的对象是你的心灵支撑，但是你不应该每天早上六点的时候起来给它上香，那些香气和难闻，而且祷词也是

    很显然永吉老师正在和永吉太太因为神龛的事情争吵，永吉先生是一个无神主义者，而永吉太太显然和他相反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：这些事情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生活。

    永吉太太：为什么不是你那些该死的图书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？你对这些纸片的感情都比对我的感情深厚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：这不能做类比你和那些书不一样，而且我的书和你的神龛也不一样，我能确确实实的得到知识, 你呢，你能得到什么吗？我倒是宁愿你抱着一种探究的心态去看待这些神明，而不是而不是放弃了自己的思考, 一味的相信那些宗教人士灌输给你的思想

    永吉老师：你该自己思考。

    显然这番话触怒了永吉太太, 她站起身，面色发红，拿起抱枕狠狠丢在永吉老师的身上，我说不过你, 我也不屑和你这种人交谈。

    永吉太太发怒：很显然，你应该抱着你的聪明才智过一辈子。

    她气愤的转过身，勉强维持着和煦的面色和黑川点头，随后蹬蹬蹬跑上了二楼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面色难堪的摊开手，真不好意思，叫你瞧见这种情况这很不巧，我是说，这种事它其实发生过一次两次，不，也许是很多次，但是也没有一天一次那么频繁。

    看样子永吉老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他开始胡言乱语，我非常喜欢她，见到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，她像是水一样柔和宁静，后来我知道她从小信仰某种神明，人生的格言是怀着感恩的心过好每一天。

    这不是很好吗？

    听到黑川的疑问句，永吉老师摇摇头：不，她感恩的对象不是那些出手帮助他解决困难的人，而是，感谢神，感谢神派来这些人帮助她，这不是很可笑吗？世界发展的这样美好，是靠每一个人类的辛苦奋斗，但是太太说，这一切都是神的威严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十分痛苦：我无法忍受，尽管我已经尽量忽视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又带着黑川来到了书房，但是很显然他总是分神，好像被什么困扰，犯了从来没有犯过的小错误，然后起身推门而出，跑上了四楼，大概过了十五分钟，黑川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，很快永吉老师和太太一起下来，和好如初。

    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永吉老师面带微笑，我们之间的分歧无法弥补，但谁叫我们深爱着对方呢？

    而后永吉老师拿出许许多多本补充资料，边整理边和黑川说闲话，神明和信仰对一个人的影响真大啊，假如某一天我妻子信仰的那位神突然冒出来，让她和我离婚，我想不到结局。

    有很大很大的可能，我们确实会离婚。

    这还是现代。

    黑川，你知道古代的时候神明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深远吗？

    自古流传着烧鹿骨占卜的方法，于是神社就在山林中养了很多神鹿。江户时期有一项罪名是对神明的大不敬罪就和这有关，一旦有人冲撞了神鹿，就会被抓起来砍头。

    而在更久远的过去，神明的启示被视为一个国家兴亡的预兆。

    但是神明呢。

    那些拥有和魂跟荒魂的神明的行为是无法预测的。

    按照古籍里面的记载，想要取悦一个神明，比劝哄一个小婴儿还难。

    一想到这样的存在居然是人类寻求帮助的对象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弹弹一本书的封皮，也难怪被天道所代替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的意思并不是说神明存在，而是说天皇一派祭祀的神明是天象，太过喜怒无常，不能成为人类寻求预兆凶吉的对象，所以一个合理有常的天道出现，代替神明成为人类政权的依托，是符合规律的事情。

    所谓的天道极其相关的解释，黑川在战国时代听人解释过，忘记是天海还是麻仓家的阴阳师，黑川印象最深的便是，天道的代表是武家政权，是凌驾于高天原诸神之上的存在。

    听到被天道代替这几个字，黑川想起了书虫压着的那两个字神代。

    神明不是天象的化身吗？

    也会被取代吗？

    永吉老师竖起一根手指。

    第一，神明不存在，即使存在也只是某些人类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。

    第二，假使存在，那么祂也会被取代，因为万物有始有终，万事有新有旧。

    第三，一切皆有其固定规律，规律和真理操控着天象，而天道即为规律和真理的化身，所以在逻辑上讲，天道代替神明，是合理的

    黑川摊开那本旧书，微小如砂砾的书虫依旧夹在里面，他盯着神代那两个字看，仿佛还能闻到海水的潮湿味道，让他想起某些黑暗的洞窟，和混着盐水的水滴落在地面积蓄成一小潭。

    黑川黑川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叫了他两声，等这本书修复完毕，你和我一起去拜访一位老先生。

    那个老先生是这本古籍的主人，从永吉老师的话里黑川听出他的身份地位很高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没有好好保存这本书，居然能让它被侵蚀成这个样子。

    黑川和永吉老师一起拜访了这个住在千代田区别墅区的老先生，看见门口挂着的名牌上写着梅田时，黑川突然发现他可能在电视上见过这个人，属于某一个前进党派的重要人物，和党派的成员一起参加各种宣传拉选票的活动，还有提议各种方案。

    大概属于那种人人眼熟，但是想不起这位议员到底做过什么，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人很重要。

    梅田议员是一个方正的国字脸，和电视屏幕上的其它国字脸大差不离，肤色微微发黄，似乎经常微笑的样子，眼角深深皱纹，倒是头发染得黑亮，近了才发现梅田议员并不像在电视上那样泯然众人，而是别有运筹帷幄的气势。

    他亲自接待了黑川他们，带他们到会客室，等永吉老师拿出书，梅田议员冷静的面孔上居然露出惊讶的神色。

    这本书居然修好了。

    没想到您真的能做到。

    永吉老师不理解梅田议员的意思，只是修复一本书而已，只见梅田议员摸摸书的封皮：这本书可是被神明诅咒过。

    这种话显然没有吓到永吉老师，这种解释可不能说服我。

    哈哈哈。梅田议员大笑几声，如果能说服你，恐怕真本书也无法修复了。

    梅田议员告诉他们这本书的故事，这大概是镰仓幕府时代第一本公开宣称神明式微的书籍，也是第一本采用明确的方法唆使人们取代更换神明的书籍，这里梅田议员用了唆使两个字来描述。